我去之前就知道她的情況不好，留職停薪都半年了，年前和她通過一次電話，也覺得她氣若游絲，身體狀況不見好轉反而有更差的趨勢，實在令人耽心。
她是我的同事，在公司裡屬於「姐」字輩的，人稱Ｌ姐。雖然年過半百，但注重穿著衣飾配搭得宜的她，總給人時尚印象。工作時她是一絲不苟的，極之認真負責的態度，在部門裡上下有口皆碑。她為人正直、是非分明，對於晚輩如我者，一旦有事請教，總能給予相當忠懇的意見。她之於我，是亦母亦友亦姐的地位。
去年10月，她因為長期的頭痛變本加厲導致頭暈嘔吐加上脊椎側彎嚴重引起腰痠背疼，在吃藥看醫生幾次無效之後，決定回台詳查病情，沒想到這一去就一直臥病在床了。一開始說是腦袋裡長了腫瘤，也做了手術住院十天半個月，之後就一直在家休息並且來來回回的跑醫院。她是個自尊心很強個性也很獨立的女人，病的那麼嚴重卻從也未"唉"過一句。她甚至堅強到自己一個人住也沒關係，似乎跟家人感情也不很深的樣子，我問她為何兒子沒來照顧，她只納納地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探望她的那天，風和日麗天朗氣清。我是專程搭車南下去的，長途車走高速公路一路順暢也不覺得路程遙遠。去前已知道她一個人住一幢三層樓透天厝，到達時發現一樓前庭已荒蕪，原本或許是種些花草綠意的盆，現在都成了雜草髒亂的廢物。門邊有兩大袋垃圾，都是「喝」的營養品空罐，像是亞培安素及白蘭氏雞精這類的東西，猜想她不會是以此維生吧?!進了門，一樓是客廳及廚房，只見客廳似乎沒在使用，蒙灰的茶几及沙發，加上陰暗的空櫃子，感覺沒有一點人氣。我直接上樓，她在二樓兩個房間中的其中一間。我在房門口叫喚她，只見她縮在床邊靠牆的一張搖椅上，窗外陽光燦爛，但室內卻感受不到一點朝氣，反而有點兒悶，大概是因為她沒開窗，反而開著暖氣的關係。
她頭一抬起來，我震了一下。老天！她怎麼鼻青臉腫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她早上又摔跤了。唉，原因是她一直以來的暈眩沒治好，導致她行走時不平衡，下樓梯又看不清楚，一不小心就踩了個空，一個人住也沒有人照應，跌倒了撞淤了也都只得自己爬起來。我愈聽愈是不忍，怎麼會搞到這個地歩啊？
中午時，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她無力的搖頭，只喝了一瓶安素。我直覺得這根本就不夠！但她因為吃什麼都會嘔吐，所以如今只有喝點營養品補充。難怪她整個人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這樣下去行嗎？
其實，在陪伴她的那天，我深深有種無力感。因為完全幫不上她一點兒忙，帶去的水果削了她也是不吃，中午才喝下去的安素，一個鐘頭後又給吐掉了。上下床必需花費一番力氣，慢條斯理地調整姿勢，坐起來就喘了，佝僂蹣頇的走幾歩路去上洗手間就好像很累。我看著這一幕幕，心裡揪得很緊，這不是任何人願意把自己搞成這樣的，只是一個老了，病了，不管年輕或健康時有多麼容光煥發神采奕奕，一旦到了這個時候，好像所有的光采一夕之間失去了似的，整個人黯淡下來，老化的速度快得病前病後判若兩人。
我不由得感慨：人一生中，究竟有什麼好堅持去計較的？生老病死不都是只能一個人面對的事，就算名利地位再高，遭逢此苦也還不是莫可奈何，痛沒有人可以幫妳痛，苦也只有一個人自己苦。我知道Ｌ姐是看破了人情世故，所以親友不管去不去探病，她其實無所謂。雖然感覺有點逞強，但的確也只能自己堅強撐下去。指望誰或抱怨誰都是於事無補的，我明白。
我後來經她的同意及委託，幫她打電話預約了慈濟醫院。我和另一位去探病的同事都認為轉去慈濟或許會比較好，並且建議她住院療養；至少她在醫院裡有醫護團隊及一堆志工看護著，怎麼也強過一個人獨自窩在家裡。
後來，我知道她並沒有去住慈濟醫院，因為看診的前一天，她先去原來的醫院複診，而且直接就入住該院了。回來上班後，從另一位同事口中得知她已算正式離職了。留在公司宿舍房間裡的個人物品，她也委託另一位同事抽空幫忙整理，然後讓住她附近的同事回台灣時分批幫忙帶回去歸還。
我很難過也很遺憾，對Ｌ姐的際遇我沒能幫上忙。只希望她能遇到好的醫療團隊，助她早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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